2018/9/11 9:01:00
我們?yōu)槭裁捶g呢?因為......
由于中國文學(xué)?;蛘撸苯拥卣f,由于中國文學(xué)很糟——至少我覺得。當(dāng)然,還有良多人也這樣覺得。當(dāng)然,我們說的是中國當(dāng)代文學(xué)。請原諒,作為一種民族美德,讓我們不要指名道姓,讓我們打掉一片。甚至,讓我們給予適度的憐憫。由于他們正在——并將繼承——受到懲罰。他們的影響力猛烈下降——就像個日漸衰敗的黑幫。我們感到很難熬難過。哦不,不是為了中國文學(xué),是為了我們自己。是由于作為健康文明的人類,我們熱愛文學(xué),需要文學(xué),渴想文學(xué)。就像我們同樣熱愛,需要并渴想食品,性和新鮮空氣。不外,謝天謝地,我們還有外國文學(xué)。
由于外國文學(xué)。我承認,或者說我發(fā)現(xiàn),我正在變得越來越抉剔。在幾乎全面拋卻了對中國文學(xué)的閱讀之后,我開始考慮是否同樣要拋卻對中國翻譯的外國文學(xué)的閱讀(固然后者不至于像前者那么全面)。這是讀英文原版小說導(dǎo)致的副作用(同時又導(dǎo)致我更多地去讀原版)。我開始不僅留意小說的作者,也開始——甚至更加——留意它的譯者。正面例子:車瑾山(讓·艾什諾茲《高大的金發(fā)少女》譯者)和姚媛(揚·馬特爾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譯者),兩位了不起的翻譯家。反面例子:肖鐵(雷蒙德·卡佛《大教堂》譯者),他毀了我熱愛的“大教堂”,他把卡佛的刀鋒變成了泥巴。我很愿意跟他打一架。假如一個真正的男人可認為了心愛的女人流血,那么一個真正的讀者也可認為了心愛的作家揮拳。
由于保羅·奧斯特。我讀的第一本英文原版小說是保羅·奧斯特的《神諭之夜》。固然我畢業(yè)于上海外貿(mào)學(xué)院,英語六級,算下來幾乎已經(jīng)學(xué)了十年英語,但真正讓我體會到英語之美,讓我愛上英語的,是保羅·奧斯特。是他小說中每個句子的那種音樂感。是他偏好使用最簡潔單詞的寫作風(fēng)格。接下來我又讀了雷蒙德·卡佛,約翰·厄普代克和羅素·班克斯。我覺得簡直就像把握了一種魔法(固然還不很純熟)——我可以讀懂小說(而不是閱讀理解)!
由于村上春樹。假如你覺得這個名字太小資,那么我們可以把他換成紀德。他們有兩個共同點:都是杰出的小說家,都既寫小說又搞翻譯。歌德說,只有懂外語,你才能更深刻地輿解你的母語。(對,就是那個說中國當(dāng)代文學(xué)都是垃圾的德國人)顧彬說,在德國,最好的翻譯家都是最好的小說家,最好的小說家都是最好的翻譯家。不外,這跟我翻譯有什么關(guān)系?請看第五條。
由于我也寫小說。由于事實正如歌德所說。由于寫小說需要學(xué)習(xí)(而翻譯是最大程度的精讀),需要等待(而翻譯可以讓你有效地保持手熱),需要忍耐(翻譯可以幫你打發(fā)無聊,或者說,習(xí)慣無聊)。我的第一本書是譯作,保羅·奧斯特的《幻影書》(2008)。第二本是長篇小說《不失者》(2009,固然寫于2003)。第三本是最近剛剛出版的譯作,萊昂納德·科恩的詩文繪畫集,《渴想之書》(2011)。第四本是即將出版的短篇小說集《火山旅館》(2012)。第五本是我正在譯的霍桑(對,就是寫《紅字》的霍桑)的親子日記,《爸爸和朱利安、小兔子巴尼在一起的二十天》,將于今年父親節(jié)出版。第六本,我想,將是我的第二部長篇。所以,你看,就像花色距離的多米諾骨牌:小說,翻譯,小說,翻譯,小說……
由于孔象象。2005年我做了父親。跟所有幼小的嬰兒一樣,孔象象一方面像個天使(他太可愛了,以至于我不可能離他太遠),一方面像個魔鬼(半夜的哭喊,白天的陪伴,以至于我不可能寫小說)。出于失望,我開始翻譯。然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翻譯成了一種但愿。失望是但愿之母。謝謝你,孔象象。
由于萊昂納德·科恩。就像沒想過要登上火星,我也沒想過要翻譯詩歌。我至今還沒登上火星,不外我已經(jīng)翻譯了一本詩集。為什么?我不是詩人。而且——眾所周知——詩是不可譯的。(“詩就是翻譯中丟失的東西”, 大詩人羅伯特·弗羅斯特的話像震耳欲聾——有時甚至真的會震聾——的警鐘一樣回蕩在每個詩歌譯者的耳邊。)原因很簡樸:由于愛。由于我愛科恩的歌。早在2003年寫《不失者》的時候,科恩的歌就是我休息時最常聽的音樂,我甚至把它們寫進了小說的一個場景。那時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從事文學(xué)翻譯,當(dāng)然,也就更不會想到,七年后,我會成為科恩詩歌的譯者。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。一切都連接起來。仿佛命運的星光穿越而來,終極抵達我的心間。
由于翻譯稿酬很低。是的,樂文翻譯知道這個理由聽上去有點失常。但假如文學(xué)翻譯的稿酬很可觀,那么也許我會為了錢去翻譯一部作品。反之則沒有這樣的危險。因而我只會去翻自己深愛的作品——那種感覺很棒,就像只娶你深愛的女人。
由于英語本身。一個小故事。英國小說家和紀行作家保羅·索羅去阿根廷造訪博爾赫斯。在博爾赫斯的提議下,一連五天下戰(zhàn)書,索羅都在博爾赫斯的公寓,在幽暗的光線下,為他朗讀愛倫·坡的小說片段,而后兩人一起步行去四周的小飯館吃晚餐。在朗讀過程中,博爾赫斯(微微昂著頭,瞎眼對著空中的某個點)不時擊節(jié)驚嘆,“多么美!”他對這空中的那個點喊道,“英語多么美!這種說法只有用英語才行,西班牙語就不行。”我也常有這種感慨感染。無論是閱讀仍是翻譯。但仍是要翻譯。由于第十條。
由于漢語本身。由于我們現(xiàn)在使用的漢語需要改造。請不要著急。請留意前面的限定詞組:我們現(xiàn)在使用的漢語。我們總覺得,漢語很古老,很完美。但這是一個錯覺。是文言文很古老、很完美。我們現(xiàn)在使用的書面漢語,既不古老,更不完美。它的歷史很短(從五四口語文運動后才真正開始)。它混濁而粗拙(體系體例,教育,網(wǎng)絡(luò)……如斯多的污染源)。不外,讓我們不要光說不練。讓我們鑒戒一點西方的美德——JUST DO IT。我會從最詳細的文本做起,從最微小的細節(jié)做起,帶著愛和理想,去翻譯好筆下的每個詞,每句話,每本書。而翻譯之愛,用科恩的一首短詩來形容再貼切不外,那就是:你走你的路/我也走你的路。
——選自:樂文翻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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