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/9/17 16:12:00
中國文學翻譯的困境,翻譯大家的遠去
著名翻譯家藍仁哲先生日前因病去世,讓喜歡??思{的中文讀者痛惜不已。時間往前推移,9月9日,在中國擁有眾多讀者的著名法國文學翻譯家鄭永慧先生去世,7月21日,“讓博爾赫斯在漢語中重生”的最可“信”翻譯家王永年先生去世……老一輩翻譯家的相繼離世,讓人擔心中國正迎來一個“粗糙翻譯”的時代。
翻譯不再吃香
上世紀二十年代,翻譯家趙景深在翻譯契柯夫的小說《凡卡》時,因不了解原文中的古希臘神話故事,將“銀河”(Milky Way)按字面意思錯譯為“牛奶路”,鬧了個大笑話,魯迅還專門撰文挖苦了趙景深,從此“牛奶路”便成為錯譯的代名詞。如今近一個世紀過去,在當下文學作品翻譯中,類似錯譯非但沒有消失,反而變著花樣兒層出不窮——幾乎可以肯定,中國文學翻譯在質(zhì)量上正處于一個前所未有的困境。
如今新一代翻譯人才的青黃不接,更是讓人擔憂。在最近一屆魯迅文學獎評選中,中篇小說翻譯、短篇小說翻譯、報告文學翻譯、詩歌翻譯、散文雜文翻譯、文學理論翻譯等獎項各有所屬,唯有文學翻譯獎首度出現(xiàn)空缺,理由是參賽作品沒有一部達到獲獎標準。
毫無疑問,任何一部文學作品在異國的重生都要倚賴于翻譯。《世界文學》主編同時也是法語翻譯權威的余中先先生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:“翻譯是人類文化交流必不可少的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翻譯功德無量,他是兩種文化之間的擺渡人。”但遺憾的是,這種“擺渡人”的工作在當下非常廉價,除了文學本身的邊緣化,稿費過低已成為翻譯人才短缺的最大原因——靠稿費無法謀生,這是所有譯者的共識。
據(jù)了解,目前出版社給譯者的稿費大概為60到90元每千字,基本延續(xù)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稿費標準,而且在多數(shù)情況下,譯著銷量和譯者無關,這導致外語好的年輕人大多投身商務翻譯,只有真正熱愛文學,并能從翻譯中帶來滿足感的人還在堅守。“做同聲傳譯一天能掙五六千甚至上萬元,這相當于花幾個月時間做文字翻譯得到的報酬。”余中先翻譯坦言。
事實上,即便像王永年這樣的老一輩翻譯家,稿費也和剛入行的年輕人相差無幾。2006年,已近80歲的王永年翻譯凱魯亞克《在路上》時的稿費不到一萬元,“從八十年代起就這個價,一直沒變過,翻譯《博爾赫斯全集》也就不到兩萬塊,那本書用了快兩年時間。”王永年曾寫道。
面對翻譯的低收入,出版方也顯得很無奈。一位編輯告訴記者,雖然近幾年書價有所上漲,但若大幅提高譯者稿費,出版方仍然會虧本。
另外,除了低稿費,不受重視是譯者稀缺的另一原因。據(jù)記者了解,很多有能力的譯者同時在大學任職,但大部分高校并不把譯著算作學術成果。辛苦翻譯一本書,評定職稱時用不上,這讓很多教授告別了吃力不討好的翻譯工作。
雖有人才,但留不住人才,成為文學翻譯最大的困境。著名法國文學翻譯家周克希告訴本報記者:“現(xiàn)在世界那么精彩,可以走的路那么多,有些潛在的文學翻譯人才沒有走這條路,我想也是很正常的。”
機械化翻譯
2003年,周克希翻譯開始獨立重譯普魯斯特的《追尋逝去的時光》(又名《追憶似水年華》)。如今九年過去,70歲的他僅譯成七卷中的三卷,并坦言這項工作難以完成。在他看來,“翻譯是感覺和表達感覺的歷程,而不是譯者異化成翻譯機器的過程。”但遺憾的是,急功近利的出版環(huán)境和人才的流失,使得曾經(jīng)“高高在上”的文學翻譯成為了像字幕組一樣的純技術行為。
事實上,在出版方和譯者的關系中,譯者基本處于被動地位。一位出版從業(yè)人員告訴記者,現(xiàn)在一本書的出版周期越來越短,一些出版方留給譯者的時間往往只有幾個月,文學的嚴肅性正被商業(yè)利益取代。
這種現(xiàn)象在經(jīng)典名著中尤為明顯。由于過了公版期(根據(jù)國際版權公約,作者去世五十年后,版權處于公共領域,無需購買版權),經(jīng)典名著成了出版方的香餑餑。記者走訪中發(fā)現(xiàn),一些小說譯本已達十種之多,譯本質(zhì)量也參差不齊,甚至出現(xiàn)將不同譯本拼湊粘貼,改頭換面重新出版的情況,它們中有的譯者翻譯一本書換一個名,有的則找不出譯者是誰,譯者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于是,譯者水平不足,讀者對譯者不信任,稿費過低,人才稀缺,出版環(huán)境混亂等諸多現(xiàn)象疊加在一起,互為因果,所以各種“牛奶路”才在書中頻繁出現(xiàn)?!昂梅g太少了,這不是翻譯界的悲哀,而是整個國家的悲哀。”余中先說。
遠去的大師
雖不乏優(yōu)秀翻譯人才,但隨著王永年等前輩的離世,呼喚下一代翻譯家的集體出現(xiàn)成為文學讀者的共同心愿,但如同翻譯家草嬰先生所說,“從事我們這行,有一條很重要,就是甘于寂寞。”然而,在一個娛樂和商業(yè)至上的浮躁年代,做到這點又談何容易。
即將年滿90歲的草嬰先生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,用了近二十年,一個人默默翻譯了400多萬字的《托爾斯泰全集》。但幾年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,草嬰感言:“像我們這樣的譯者,現(xiàn)在是吃不開的。”
幾十年來,草嬰一直沒中斷過翻譯工作,但與同輩的老翻譯家一樣,草嬰每天翻譯的很少,平均1000字左右,速度慢得超乎想象,但更難以想象的是他對待翻譯的態(tài)度。草嬰在翻譯前,先要把原著通讀幾遍甚至十幾遍,還要做成卡片,譬如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有559個人物,他就做559張卡片,把姓名、人物關系、性格特點等寫在上面,并同時熟讀俄羅斯歷史、宗教、政治、軍事、風俗等書籍,最后才開始動筆。
對質(zhì)量的苛刻,是草嬰、董樂山、傅惟慈這代翻譯家的共同準則。出版人楊葵在書中回憶了董樂山的一段往事:“商務印書館當年約他翻譯《第三帝國的興亡》,收到譯稿后,編輯部要找人審校。董先生說,愿意審校就審校吧,不過能審校我稿子的人不多。商務還是請人審了,一共只挑出兩三處錯誤,經(jīng)與董先生討論發(fā)現(xiàn),還是審校搞錯了。”
現(xiàn)在的年輕翻譯在追逐效率的社會環(huán)境下,已很難做到像這些老翻譯家的認真、較真了,就不難想象翻譯的質(zhì)量。
他們的生平與翻譯作品
藍仁哲翻譯
1940年出生,四川省資陽縣人。1963年畢業(yè)于四川外語學院英語系,留校任教。藍先生曾任四川外語學院院長、中國加拿大研究會會長、“第五屆魯迅文學獎”文學翻譯獎終評委員會主任等職務,是美國作家??思{的研究專家,并譯有??思{作品《八月之光》、《野棕櫚》和索爾·貝婁作品《雨王亨德森》等,今年翻譯完畢的??思{的《我彌留之際》是他最后一本譯作。
藍先生是一個有古風的人,愛讀易經(jīng),愛喝茶,愛聽戲。待人溫和,和做學問相比,更強調(diào)做人。
鄭永慧翻譯
鄭教授這三十來年,共譯六百多萬字,三十多部作品。用他的話說,難得有一天休息,春節(jié)都在翻譯。他的主要譯品有:《巴爾扎克中短篇小說選》、《九三年》、《笑面人》、《娜娜》、《梅里美小說選》、《厭惡及其他》。他是北京國際關系學院教授,中國法國文學研究會理事。
王永年翻譯
浙江定海人,王永年精通英文翻譯、俄文翻譯、西班牙文翻譯、意大利文翻譯等多種外語,1959年起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華通訊社西班牙語譯審。
王永年翻譯了多種世界文學名著,其中翻譯的歐·亨利小說暢銷多年,并翻譯了《十日談》、《巴比倫彩票》、《在路上》、《博爾赫斯全集》等著名作品,對中國的翻譯事業(yè)有著重要貢獻。
翻譯家的一生
-胡泳
20年前,有一次我去外文局宿舍拜訪楊憲益和戴乃迭兩先生的時候,剛好趕上他們從牛津返京,拿出在牛津照的一些照片給我看,其中有一張是楊先生立在一幢古色古香的房屋窗前的留影。戴先生指著告訴我,那是當年楊先生求學時住過的房間。我不由脫口問道:“那么您一定對這個房間很熟悉了?”楊先生和戴先生都無聲地笑了。
我之所以這么問,是因為我知道,他們是在牛津相識、相愛的,那里有他們美好的青春時光。記得當時楊先生曾對我感慨地說,他們在牛津也算老資格了,回去已見不到幾個熟悉面孔。也難怪,屈指一算,自從1940年他們二位離開牛津,半個世紀已悠然逝去。
也是從那時起,兩先生開始在翻譯園地中并肩耕耘。多少年背負沉重的犁頭,換來的是沉甸甸的果實。從屈原到魯迅,從戲曲到傳奇,燦爛的中華文化經(jīng)兩先生的介紹,得以為西人所知?;突途拗都t樓夢》,個中滋味,當然惟譯者能解。更何況他們不僅是犁過去,還要犁回來——向國人介紹西方文化,這“翻譯家”的桂冠,不是那么好戴的。
楊先生曾給我看過他手寫的一份自述,語氣平淡,卻有人生的波瀾盡在筆底。少時在天津租界讀中學,青年時到英國攻讀古典文學,抗戰(zhàn)中回國任教,解放后由南京到北京從事翻譯工作。文革中因與外國人交游較多,夫妻雙雙被北京軍管會逮捕,罪名是特務,兒子患精神分裂癥自殺。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,楊先生才算能夠踏實從事自己喜愛的翻譯工作,孰料關鍵時刻的名士精神又令他飽受折磨。
楊先生說,他這一生治學荒疏,堪稱沒有搞過什么像樣的東西,只是做了幾十年的“翻譯匠”而已。這番話也許不能僅僅看做是自謙,記得董樂山先生也講過類似的意思:一生筆耕,從筆尖下瀉出的字數(shù)何止千萬,但都是為人作嫁衣。難道他們都在后悔當初的選擇,如俗話所說,“好牛不拉犁”嗎?
那個時代的翻譯家都有詩人的才情(楊先生晚年寫過很多舊體詩),也有能力成為學貫中西的大學教授,然而像楊先生這樣的人卻把畢生的時間和精力都獻給了翻譯。他自己也說,“在翻譯方面,我不能說毫無貢獻,但翻譯究竟不是學術研究”。然而,在楊先生去世的時候,我們可以公正地說,他通過翻譯實現(xiàn)的成就,并不亞于撰述性的大師。劉小楓紀念羅念生先生時曾言,翻譯可以讓我們接觸文明中最為高古的偉大心靈,而人類的教育,如果不是向高貴的心靈看齊,必然是向低俗的品性看齊。楊先生(還有戴先生)傾其畢生之力,讓中外人士從偉大的古典作品中感受何為“美好的東西”,他們這一輩子,活得值了。
我們這個社會,往往忽視翻譯家的作用。例如,教育部門有個可笑的規(guī)定,翻譯文學名著或?qū)W術專著不能算“科研成果”。而且,但凡從事過翻譯的人都知道,為這樣的工作所付出的心血與可以得到的報酬完全不成比例。然而,沒有翻譯就沒有文化交流,缺少了這個中介,中國文化走入不了異域,異域文化也無法與中國人結緣。它是文化交流中最基礎、最重要的事情,如果我們不能夠給翻譯家以應有的位置,結果就是,劣質(zhì)翻譯充斥于市,人的精神和人的教養(yǎng)得不到好的滋養(yǎng),更加糟糕的是,對異域文化的誤讀大量出現(xiàn)。后果如此嚴重,現(xiàn)狀卻是,很少有人愿意做一點實際的事情來改變。
——選自:樂文翻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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